西湖联大(清华·北大)0646 部队学生连
梦回西湖
文纪可 2009-10-09
株洲新闻网博客: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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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汉寿、西湖镇
人一老就喜欢回忆往事,这往事如果刻骨铭心,还会入梦。蕴酿近一年的“风雨四十年西湖行”活动终于要实现了,于是梦中也就有了那些难忘的岁月,那些难忘的难兄难弟。
清楚地记得那是1970年的3月18号。清早,列车上广播中报道了柬埔寨军事政变,西哈努克被赶下台的消息。我们——最后一批文革中毕业的北大清华学生,此刻的心情也比西哈努克好不到哪儿去。匆匆下火车后,各自扛着行李搭上长沙至汉寿县柳林咀的轮船,奔向不知是祸是福的目的地——西湖农场。第二天下午,船好不容易才到柳林咀靠岸。解放军0646部队的军车把我们拉到了师部(也是西湖农场场部),我和80多位北大清华的学生、30多位暨南大学的学生分在学生三连,其他的分在学生一连,女生单独为女生连。
西湖农场原为罪犯劳改场所。在西洞庭湖中围湖造田而成,辖几十平方公里,几万亩农田。学生来之前不久,刚把劳改犯转移走。随我们之后,又有武汉、北京、上海其他院校毕业学生进场,还有部分中央机关干部(据说包括曾庆红)也进场劳动锻炼。这些学生、干部均一律实行军事化管理。每个连的连长、指导员、排长均由解放军担任。学生三连由四、五栋茅草棚房 (估计原为劳改犯住的)组成,一个排住一栋,通舖由长条木櫈撘上门板鋪上稻草而成。毎天早上要出操,“天天读”毛选。平时的工作就是到水稻,棉花田中劳作,闲时八小时左右,忙时十多个小时。对于自小生长在农村的同学来说,这些倒也能忍受,只是苦了那些长期生活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同学(如胡逢淦 、黄报星等)。农忙时,脸朝黄土背朝天接连干上十多小时后已是精疲力竭,有的同学匆匆吃完饭后来不及洗潄倒下便睡了。
吃饭,虽然也有定量(毎月45斤大米),但实际上是随你吃多少。一个连队120多人,抽3位同学组成炊事班,负责全连伙食、开水、热水供应,还喂点猪、鸭之类。说起做饭,还真是一门技术活。120多人吃的大米饭,包括淘米 、烧水,要在一小时內在一口大铁锅中用煤火闷熟,要做到既不夾生又不烧糊成黑锅巴,并不那么容易。当然,轮到邓为民、肖海和我三个人到吹事班时,这件事就不难了。因为邓和我均是学化学的,把握米 、水、菜、盐的量和火候,如何用湿布条将锅盖密封,都是我们的强项。肖海和邓为民还人高马大,挑水,担米,到集市採购物资,用大锅铲翻动炒菜等等重活,均不在话下。秋天时,邓为民还组织全连同学 干过一次塘(即原来围湖时邢成的池塘)。把水抽干后,那囗并不大的池塘中,没想到竞然抓了几百斤各色各样的鱼虾。有草鱼,鲤鱼,青鱼,鲢鱼,甚至还有甲鱼。用箩筐足足装了好几担。“八一”建军节那天,我们从酉港买来肉和酒,毎个班围成一圈,一脸盆回 锅肉,一脸盆鱼,一脸盆蔬菜,外加全连一大木桶紫菜鸡蛋汤。同学们又是相互敬酒,又是吆喝,算是到农场后最尽兴的一回了。现在回想起来,即使是华天的大餐,也肯定赶不上那味道鲜美。
劳动、生活,其实都不是大问题(我们当时毎月还拿42元5角工资,比起普通干部工人来,都算是高工资了),最苦恼的是精神上的迷茫。国家向何处去?我们这些“二校”(当时毛主席通过迟群谢静宜在北京抓的文革重点单位是“六厂二校”)学生,虽然已经远离那个沸沸扬扬的政治漩 涡中心北京城,但我们即使巳无心忧囯忧民,也深知国家的前途及政治风云走向和自已的命运是紧密相联的。“关心国家大事”,小道消息流行,也就顺理成章。西湖相比闹市,无异于世外桃源。可同学中 既不缺高干子弟,又不乏文革中的红卫兵骨干乃至至学生领袖,小道消息总可以源源不断流进来。尤其是1971年“9-13”林彪事件后,小道更是满天飞。什么“陈毅喝酒庆祝”,“毛主席请叶老帅升帐,评价说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塗”,“八大军区司令对调”,“0646、0645部队 (南湾湖农场)是林彪企图重建49军的两个师”等等,不一而足。传这些,无非是想从中分析、揣摸我们二次分配的时间和可能性。
个人会向何处去?始终是大家梦魂牵绕又毫无把握、毫无目标的问题,因为它丝毫不取决于个人。我们这些号称读了18年书的昔日“天之骄子”,一下子成为“臭老九”,总不至于当一辈子拿工资的农民吧?想当初,“清华是工程师的摇篮”,“北大是院士 、敎授的后备军”,把我们这些全国各地学生中的姣姣者捧到云里雾里。而如今,正像附近老乡说的:“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可即算是鸡,也得让我们叫几声呀!为了今后能叫几声,在我们 强烈要求下,部队允许在“天天读”同时,每天“天天练”一小时,即学业务。有的同学开始抓紧复习专业,大多数则是利用机会旁门别类攻其他。我借“王覇天”同学的英文原著《雾都孤儿》《三个火枪手》等,借助一本简易《英汉辞典》逐句逐段去啃。借一本王力先生著的《诗词格律》,则逐字逐句抄写了下来。和“大鼻子”黄报星、“耗子”(某开国大将的大公子 )等还经常切搓一下桥牌。“王覇天”为了尽快普及,还综合自然、精确两种叫牌法,发明了他的“王氏简易叫牌法”(实际上他的这套叫牌法,害得我后来许久打牌都无法走上正轨 )。
臭老九的来历有两种说法:一是根据当时时局和阶级斗爭的需要,将知识分子排在地、富、反、坏、右、封、资、修之后,算第九位;二是早在明朝时就将人分成十等,曰:一官、二吏 、三僧、四道、五农、六医、七商、八娼、九儒、十丐(五、六、七不一定记忆准确),读书人排在娼妓之后,乞丐之前,也恰是第九位,怎能不“臭”?!当然,也有人说老九是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可现实一例却让同学们寒心。一位北大数力系同学,年龄最大(姓名从略),毕业前已和家乡县城某街道小厂一位女工结婚。到农场一年后,好不容易请得几天探亲假回家去,满以为是久别胜新婚。谁料想妻子已和厂长成双成对,还生了一个小孩,叫他回去是为离婚,理由是工人阶级和“臭老九”没有共同语言!悲哉,老九!当他第一个把此信息告诉我时,我一边用“天涯何处无芳草”之类的话安慰他,极力支持他休掉那个臭女人,一边却为自己担心起来 :女友当时正从炎陵县回到株洲,为她介绍工人阶级、解放军做对象的接二连三,青梅竹马还靠得住吗?我赶紧发出思念信息,没料想几天后她就真的赶到农场来了。女生连丁全英同学把她接到女生连住一间房子,说是她妹妹。邓为民、肖海为我打掩护,让我们甜蜜的相处了两天。我领着她逛了酉港镇,买回一些红莲、白莲(湖区唯一值得买的土特产)。师部我不敢太露面,连部我也不敢让她露面,那时谈恋爱虽没明文禁止,但卿卿我我至少是小资产阶级的具体表现呀。我们并排坐在湖堤坝上的青草中,望着那辽阔的湖水,那宽广的绿色稻田中夹杂着一片片长满荷花的莲藕池塘,这时,也只有这时。我才感觉到此时西湖虽不像杭州西湖那样国色天姿,却也十分美丽。 坚贞不渝的爱情并不需要多少海誓山盟,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足矣。送走她后,心中的石头砰然落地。得意、满足之情形如色,感谢丁全英、邓为民、肖海诸同学,是他们让我在精神迷茫中终于找到了一个巨大的希望。我勤奋劳作不知累,年终还评上了“五好战士”呢,也许这就是爱的力量。
经历了两个春夏秋冬,有“双抢”时的炎热酷暑,也有阴冷潮湿的寒冬;有过那段特殊时期的精神折磨,也建立了难兄难弟间的深厚情谊。1972年元月底,老九们终于盼来了迟到的二次分配。从此,难兄难弟们各奔东西,落地的凤凰艰难地再起飞。可不管飞到哪里,飞得有多高,四十年前的这段不平凡经历,某种意义上都不能不说是一笔财富!
同是难兄难弟的西湖农场学一连许榕生同学,2000年从中科院重回西湖时,写过一篇回忆文章,在网上发表。学三连的几十个弟兄,则都在期待着金秋十月“风雨四十年西湖行”。我想借用许同学文章的结尾作为此文的结尾。
电视剧《渴望》的主题曲
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
有过多少朋友,仿佛还在身边,
也曾心意沉沉,相逢是苦是甜?
如今举杯祝愿,好人一生平安,
谁能与我同醉?相知年年岁岁,
咫尺天涯皆有缘,此情温暖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