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联大(清华·北大)0646 部队学生连
四十年前的桃花源
西湖农场好似桃花源
吕昌华 2012-10
湖南·汉寿·西湖镇
2012-10-19 下午5时长沙银河酒家三楼餐厅50多个来自北京、上海、广东、湖南、福建等地,年龄在六、七十岁的老者汇聚一堂,分外高兴。四十年没见了,有的见面时还依稀记得,“卞毓方。”“郑纯乾。”“李卓青。”“叶英模。”“王黄儒。”有的已经记不起来了,要看胸牌,“你是丁涛。”“你是黄维奇。”“你 是......” 当晚气氛热烈,大家回忆四十年前在西湖农场,满怀期待第二天的西湖农场之旅。
北大清华69、70届毕业分配到湖南广东的三百多人,由北京乘火车到长沙,再坐船经湘江洞庭湖于1970年3月18日到西湖农场的柳林嘴。下船后步行20多里到驻地。我们分为学一连,学二连 ,学三连 ,是男生连 ,还有女生连。我们是学一连。
西湖农场原来是劳改农场,后来说是为了备战,林彪新组建49军,其中的146师驻西湖农场搞生产。69年是七机部的干部在这里劳动锻炼,他们刚走,我们来了。
那个时代劳动锻炼肯定少不了艰苦的劳动。我们连主要为造纸厂搬运原料芦苇,一捆捆芦苇从洞庭湖里砍下用船运到附近,再由我们背到造纸厂。一捆芦苇,3-4米长,几十斤,如果被雨水打湿了就有100多斤。晴天芦苇里的灰,随着汗水到衣服里,全身痒痒的,下雨天芦苇泡湿了,又黑又臭,把人全身搞臭了。我们住的是茅草房,营房里两排通铺,两尺宽的席子就是每一个人空间,一不小心脚到别人的被子里去了。平时劳动穿得破破烂烂,天冷时腰间捆一根稻草绳。周围黄珠洲的老百姓知道这里原来是劳改农场,干活的是劳改犯,看见我们这些穿着破破烂烂在干活,旁边还有几个解放军,也就当然认为我们是劳改犯了,见到我们还好奇地问:“你们判了几年 ?”我们也故意答:“十年。”“八年。”老乡听了真是相信了,无不可怜:“你们还年轻啊,十年八年,可怜呀!”
繁重的体力劳动,体力消耗很大,所以我们的饭量奇大。刚组建的连队菜地没有菜,猪圈没有猪,全部物资要买,是部队,有时还不好买,大家油水严重不足。我们粮食定量很高,每人每月45斤。我当时在炊事班,负责喂猪,也做饭。全连120多人一顿下米70斤,最后锅巴都吃光,炊事班没有饭吃,后来要下米100斤才够。十多天不到二十天就把一个月的定量吃光。连队事务长是广东来的老兵,他可能带了几次学生连,有经验,他说,这几个月连队没有菜没有猪,肯定会超过定量,把下个月的定量先拿来,以后会好,还可能吃不完。大概到了三个月以后,菜有了,猪出来了,还养了鹅,油水好多了,大家的饭量减少了。特别是过节加餐,一个班一只鹅,还有几脸盆其他的菜,根本吃不完,饭吃得很少。最后每人每一顿也就三两米,还有很多剩饭剩菜给猪吃。所以猪也长得特别快。我们自己开玩笑,在吃的方面,已经提前进入共产主义了。
我们这些人还是比较能动脑筋的。原始的劳动工具,艰苦的体力劳动,更促使我们想办法,让劳动更轻松一点。 买米当时我们是全连的大事 ,也很壮观。来回十多里,一路几十个人,一长溜挑米的。后来觉得太费事。刚好营房前的河边漂来一只船,湖区船太多,船主丢了也没有当一回事。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上帝送来的礼物。我们就在船上安装一个小马达,但是一试航,不行,船不走直线,舵不能控制船的方向。那些学力学的同学分析来研究去,认为问题还是在舵上,加装了马达就不能用原来的舵。把舵改小,船就可以了。这样以后买米,就不要几十个人出动,几个人就行,而且连队有其他运输任务,驾驶机动船可以又快又好完成任务。
后来我到了蔬菜班,我们班有林智中,陈国义,符名培,欧阳绍云,陈安岳,曾德广,我,其他不记得了。当时给我们的菜地是20亩,我们觉得只要种好10亩地,就够了,这样劳动量就少很多。后来就是这10亩菜地,蔬菜也吃不完。我们的西红柿,长到一定高度就打顶,抑制它疯长。我们旁边几个解放军连队,西红柿长到一人多高,我们不及他们的一半,开始他们笑我们不会种,没有浇肥。可后来结果时让他们吃惊,他们的只长叶子,还有几个小得可怜的几个青西红柿。我们的西红柿又大又多,压弯了枝头,天天摘,天天有,吃菜吃不完,就放在外面给大家当水果。后来我们看到解放军连队没有,还送一些给他们。这以后让他们极为佩服,以后有事他们主 动和我们商量了。
我们蔬菜班不到十个人,十亩菜地挖土很费劲,轮着收获、下种,老在挖地,很辛苦。我们搞到一头水牛,可是让它犁地,开始一人在前面牵,后面一人扶犁。但是水牛不听话,要么不动,要么乱走。开始以为是我们自己不行,不会犁地,换了几个人都不行。我就把牛拴在树上,用扁担狠狠地打了它一顿,打得它不敢看人。就这一下,它老实了,好好犁地了。有了牛除了犁地,我们还用它拉车,以后运送肥料,送蔬菜回来,十多里地,我们都不挑了,甚至到菜地我们不走路,我们坐牛车上下班了。
昨天远在英国利物浦大学当教授的陈安岳给我打电话,我们当时都在蔬菜班,我们经常一起散步、聊天。电话里我们谈了这次去西湖农场,回忆当时的生活,也谈了相互的近况。后来我问他:“你还记得我们偷水泵的事吗 ?”“记得”他回答。如果他的学生知道他们的老师曾经是小偷不知有何想法。
夏天湖区很少下雨,菜地天天要浇水,10亩菜地浇一遍,又是大热天,很累人。这时我们发现我们连队后面的修理所堆放破铜烂铁的坪里有一台手压式抽水机。知道这个消息,我们又观察了几天。在一个午休时间,我们全班出动,几个人在路口看,几个人抬,几分钟就抬出来了。当天中午不休息,用牛车拉到菜地。抽水机有一点小毛病,但是难不倒我们,当天下午就修好、安装好。这样我们不要挑水抗旱了。修理所和防化连看到,好羡慕我们。可能实在挑水太累,后来找我们,能不能在晚上我们不用时借给他们。本来抽水机就是修理所的,我们乐得做个人情,还可以搞好连队关系,我们痛快答应了。
70年5-6月湖区发大水,大堤外一片汪洋。我们住的是茅草房,水势比房顶高。当时传言,如果洪水还要涨,为了保武汉等大城市,可能要炸我们农场的大堤,到时我们的住地就是水深几米的一片汪洋。因此一段时间很是紧张,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是打背包,准备炸堤后安全撤离。幸好是虚惊一场,水还是退了。
广东的同学走后,我们连只有80多人,但文艺方面能人不少,唱戏的,搞乐器的,而且水平不错。开始过年过节大家即兴演出,越来越自信,感觉越来越好,于是提出排演《红灯记》、《智取威虎山》等样板戏的几场。 当时这是宣传毛泽东思想的大事,连队支持,师部也看重,向女生连借了几个人来排练。排练的效果不错,最后搬到师部礼堂演出。演出的水平、乐器的水平、甚至自制服装的水平,得到部队很高的赞誉。一个连队有这样的水平不可想象。演出的主要演员,像扮演李玉和的吕仲林,扮演杨子荣的杨孟达,搞乐器的梁宋平都成了知名人 物。我们一个平时很老实的同学李萍泽,也因为扮演国民党的兵太像,几分钟的演出,而得了“兵痞”的外号。 这个外号不是他平时的形象,而是对他演出投入的认可和赞赏。现在他是江苏某公司的高级工程师,可惜联系不上,这次没有参加聚会。
两年的农场生活,我们最惬意的是晚饭后的散步。当时没有电视,没有娱乐,大家只能在晚饭后三五成群,在营房附近、大堤上、河塘边,边散步,边讨论。大家有一定的知识面,分析问题也有一定深度,而且消息来源较广,古今中外话题广泛。两年的散步让我们更成为知心朋友,亲密战友。
两年的农场生活从某种意义上,还真是桃花源里的生活。没有高楼大厦,灯红酒绿,只有低矮的茅棚,清澈的湖水,十里荷花,万顷稻田。农场交通不便,没有汽车到长沙,只能坐船十几个小时到长沙,到附近大多靠走路。这里是鱼米之乡,稻花香,鱼儿跳。我们的肉食蔬菜都自给自足,生活不错,就是和现在相比也不逊色,虽然没有现在的海参鲍鱼,但是大肉大鱼餐餐有。从某方面说我们过着隐居、惬意桃花源式的生活。就是经过71年林彪事件,我们的生活依旧。
当时还是文革时期,我们由批判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批判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的主力军,到现在我们成了劳动改造的臭老九,无人问津,劳动改造未有期。随着广东的同学离场分配工作,我们分配在湖南的80多人 也要考虑自己以后的工作,自己的事业。着急之情不言而喻。湖南四个面向办公室主任刘凯来农场 。他自以为是 省府钦差大臣,有决定我们生死的权利,我们只是他治下的小人物。当同学问他,我们什么时候能分配时,他竟然说,你们这些臭老九,锻炼几天就不行了?只这一句话就激起同学们的愤怒,一巴掌打到他脸上。这在146师掀起轩然大波,学一连的学生打了省里检查工作的领导,这可不得了。146师没办法,要给处分。但同学们的不满更大,省里的领导,专管我们分配的领导,把我们说成臭老九,党的政策何在!群情激奋,要检讨刘凯先作检查。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以后就是刘凯再不敢来西湖农场了,有可能我们分配时间也就推迟到72年了,同时分配工作时我们学一连也在照顾中,分配到湖南最偏远贫穷的地方。但是是金子必然会闪光。四十年后学一连的同学再见面时,大家凭自己的能力,大多离开了湖南,到全国各地,甚至海外,找到让自己闪光的地方,都成了各单位的栋梁,有的是远在美国哈佛大学、英国利物浦大学的教授,有的是国际知名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在国内有大学校长、教授,《人民日报》高级记者、学者,政府、各公司的高级人员。不知刘凯今何在!还真想见他一面。
第二天我们到了西湖农场,变了,全变了。西湖农场成了西湖管理区,师部成了较繁华的西湖镇,从新化、安化过来六万水库库区移民,在这里已经是第二代、第三代了。当年的茅草房没有了,代之是三、四层小楼,镇中心有7-8层的宾馆、区办公大楼。只有造纸厂的厂房和烟囱还在,但也没有生产了。依旧的有营房前的大河,我们修过的桥......。
四十年了,再见,西湖农场!四十年了,再见,我们的桃花源之梦!